诸葛梅花生细娃儿——吃杆烟哒来！这是流传在我老家的歇后语。据说花椒湾有个叫诸葛梅花的妇女怀胎十月，临产时，细娃不愿出来见面，疲劳至极，她就说，吃杆烟哒来。一杆烟结束，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钻出世上最豪华的宫殿，以响亮的哭声宣告来到多彩的世界。

这杆烟，可不是现在的香烟，而是乡民自己种植和加工的叶子烟，也叫火烟、土烟、老火烟。在偏僻的地方，吸叶子烟的人较多，他们一般不吸商店里的香烟，劲不足，香味小，不过瘾。干活累了，抽烟消除疲劳；瞌睡来了，抽烟提神醒脑；客人来了，奉上几匹叶子烟，以示尊重，客人还要假意推辞，一边说我有一边伸手去接。吸完一支烟，神清气爽。

烟杆多是竹筒，也有木头的，以牛奶子树最佳，光滑的疙疤，错落有致。烟杆大小长短决定吸烟人的地位，烟斗大烟杆长烟嘴好的地位最高。烟斗有铁、铜、铝质的。烟嘴最讲究，以玉质的为上品。对于整套烟具，铜烧心，铁烧肺，竹筒越吸越有味。烟筒里糊状的烟汁有特殊功效，可以杀菌消毒，对于脚气和恶疮疗效甚好。我打猪草时，被蜂子蛰了，脸巴肿得像泡粑，眼睛都睁不开。王大哥说:"我有特效药."只见他掐根细竹签，从烟杆里掏出烟屎，抹在我脸上，凉悠悠的，一会儿就消肿了，眼睛也睁得开了，父亲还给他奖赏了一把叶子烟作为感谢。

我们那里的老人对烟杆还有一个特殊的称呼，叫它耕牛。有一次，王大哥在干活的地方弯腰驼背的走来走去，不停的在草丛里寻找什么。我好奇的问他丢了什么宝贝，他着急的回答说耕牛不见了。我想那么大的耕牛怎么会遗失在路边的草丛里呢！开玩笑吧，一眼观尽的草里藏得住耕牛吗？这你就不懂了，我的烟杆丢了呀！我还以为是真的丢失了耕田的牛，可见烟杆在吸烟人心中的地位。

我的父辈三弟兄都爱好叶子烟，吸烟有害健康，对于他们来说是个伪命题。清早起来，第一件事情就是吸烟。烟叶是胶纸口袋包着的，所谓的胶纸，多数是洗衣粉袋子。大伯最悠闲，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摸出烟口袋，把干燥的条形烟叶掐成寸许长，撕一张我们写过的小字本做包装，没有纸就用润一点的烟叶包裹。烟裹好了，轻轻的拍一拍，用嘴吹一吹，装在大烟杆的烟斗里，就着灶火或者火炉把烟点燃，吧嗒吧嗒，吞云吐雾，偶尔还吐出一口浓痰，一袋烟吸完才上坡打早工。大伯吸烟时，我们这些小细娃是不敢久看的，他一生气就用烟棒打人，哪个敢多看呢！

1996年春夏之交，我八十多岁的父亲随同一场感冒去了天国。也许是天意吧，那年父亲的烟秧一棵也没生长，也没去其它地方找秧苗。预备种烟的土种上了玉米，都是双胞胎，众人称奇。父亲去世后，有人预言，向老幺的儿子和媳妇撑不起那个家，肯定会一蹶不振。草里饿不死蛇，那年我家的庄稼比任何一年都好。当然也多亏了父亲的叶子烟，无论哪个爱好叶子烟的人到我家，我们都奉送几匹烟，只要我家差劳动力，他们就主动丢下自己的活帮我们。曾经有人说，得到向老汉的叶子烟是前世修的福。

父亲过世后的那个冬天，我家的水牛总是不吃楼上的稻草，其它地方的干草都吃。我百思不得其解。杀年猪时，我去楼上找干草烧猪头，嗅到一股特殊的香味，掀开草堆，发现几捆整齐的叶子烟，方才明白牛不吃楼上草的原因。我不吸叶子烟，也不好意思拿去卖钱。我给队里吸烟的每个老人赠送一小把父亲遗留的叶子烟，够他们吸一个月，其余的我精心保存。新年初一，三个表哥从百丈沟的桃叶坪来到我家，一进屋，表哥们就依次给我母亲磕头拜年，母亲高兴得不知所错。幺表哥拍拍手，起身对我说：“幺舅投梦了，叫我们来拿叶子烟，给我留着的，幺舅还说，大烟杆小烟杆都送给我！”父亲在世时，他的烟杆是周围最好的，我和大哥都不吸叶子烟，表哥就说幺舅去世后，别的不要就要叶子烟和烟杆。我急忙上楼把烟和烟杆拿下来，见到喷香的烟叶和烟杆，三个表哥双膝跪下双手接烟，我面红耳赤，不好意思，也连忙跪下。

父亲去世后，我家不再种烟，但打着我父亲名誉卖烟的不少，都说是从我父亲那里得来的烟种，技术也是真传。有个吸叶子烟的后生，在晾晒时喷上辣椒水，呛得吸烟的人喷嚏连天，还说好烟好烟。其实，我父亲种烟晒烟非常讲究，注重原汁原味，从来不添加其它东西。如果父亲在世，肯定要骂喷辣椒水的后生。

我是在叶子烟的熏陶下长大的，其他人受不了它的刺鼻味，我却觉得喷香无比。有一次，我在南门车站上车，一个老头口衔烟斗上车兜售生意，我顺口赞叹“好香呀！”老头听见，以为遇到了知音，硬要我买他的烟，还说我识货，随便给点钱都可以抱回家，自己吸可以，孝敬老人也可以。老头的热情让我苦笑不得，我说我不吸烟，家里也没有老人吸烟，亲戚也不吸烟，无论如何说他都不相信，还说只要够本就拿去，直到车子启动他才唉声叹气的离开，车上的人对我哈哈大笑。

从此以后，我对吸叶子烟的人敬而远之。赶场时，看见卖叶子烟的老乡也是匆匆而过。但是，我却被一个吸叶子烟的退休老头上了一堂人生大课。

那是重阳节吧，我去公园散步，拐角处，一个身穿制服的老人坐在椅子上吸烟。竹根做的烟杆，挂着一窜吊链，烟斗考究，应该是黄铜加工的吧，刻着纂体的烟字。大男小女捏着鼻子快速而过，我停下来与他寒暄，夸奖他的烟杆有特色，是我没有见过的。制服老人停下来，把烟斗朝石头上轻轻磕几下，如遇知音的打开话匣子：

我看你这个年轻人还瞧得起人，有培养价值，不妨给你谈点吸烟的诀窍。在社会上混，就要学会吸叶子烟，一要会裹，二要会拍，三要会吹。会裹就是要跟对人，找准靠山，死心塌地的尽忠心；会拍就是对上司说好听的话，给他不停的戴上高帽子，让他感觉是天下第一；会吹就是要对外宣扬上司的能力，清正廉洁，一心为公。掌握这三点，上司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，把你作为知己，时候一到，肯定提拔和重用你的。哎呀，您说得有理，个别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人确实混得不错，可是我一辈子就跟这些小人过不去，也不当这么卑鄙的小人。

制服老人再次把烟杆往石头上磕几下，站起来拱手对我说：“佩服，佩服！”

别小瞧叶子烟，里面的文章深奥着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