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终于决定进城了。不知道这是第几次“游说”，反正，父亲打点好老家那些鸡毛蒜皮的事，背起一床老棉被，翻过门前的山梁，坐了个把小时的汽车，来到了这里。
从读中学起，十好几年间，我们父子间的交流屈指可数。我想，这是一个互相交流的机会。不过，事实永远要曲折得多。
乡下人把老烟叶叫叶子烟，父亲就爱这口。那家伙杀瘾，可很不接火。父亲抽叶子烟时总是吧哒吧哒的。抽空坐下来抽几口叶子烟，是父亲多年留下的爱好，还就一下子改不了。
有天早晨，我在迷糊中，被一阵吧哒声惊醒。开门一看，父亲正坐在客厅里，使劲抽着叶子烟，满屋子浓烟滚滚，面前的烟灰像天女散花。我赶紧打开门窗散烟，又把烟灰拖掉。睡回笼觉时，又听见父亲的咳声，一阵阵比马达还响。起来，看到父亲正咕噜着嘴巴要伸出窗外，赶紧制止他，让他把痰吐到厕所里去。这一折腾，再也睡不着，只好呆呆地坐在客厅。
那天后，我们的关系明显微妙起来。吃过饭，父亲要么出门逛街，要么在大院门前的石板凳上一支接一支地抽闷烟。而我呢，下班回家看他坐在客厅里，便觉得手脚都不好放。
两周后，老婆临产住进医院。小孩儿是说生就生。帮孩子洗澡、洗尿布、洗不完的东西，喂了小孩喂大人，就算有三头六臂，也忙不过来。我再没心思顾及父亲。
有一天，母亲到医院送饭时，淡淡说了句，你父亲回老家了。我心里一惊，但由于事情太多，没仔细过问。我想，父亲不习惯城里的生活，回去就回去嘛。
第二天一早，父亲居然到了医院，还拿着一样东西。父亲说，看你这阵子累，我回去把泡了多年的药酒给你倒了点来，小偏方，闲着的时候喝两杯，能提神，还治腰酸背痛。
我接过药酒，眼泪终于没忍住。那一刻，我发现父亲身上淡淡的叶子烟味也有些甜。
